Monday, December 05, 2005

二樓五仔記事簿∕秋27 (明報訪問)

今天,上街不是,不上街也不是
(星期日明報﹕05-12-04)
文﹕黎佩芬



【明報專訊】白雙全請我給他帶來電腦,要能播DVD的。他開開合合,原來準備要演說一次右手邊整頁的創作過程。請他替我們做訪問,他先來剖白自己,非常白雙全。呂大樂把梳化讓給我,自己坐在兩張梳化中間的扶手上,兩個人靜靜的看,靜靜的聽。突然,他問﹕選黃色的布條,是刻意的嗎﹖

白雙全沒有多說,只一句﹕遊行,一定是黃色的。為什麼呢﹖我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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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遊行總要是黃色的謎題,呂大樂想起一首歌──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ak Tree。一個坐完監的人在唱,3年了,如果(愛人)你還要我,就在老橡樹上綁一條黃絲帶吧。當年科拉桑等她坐牢的丈夫。後來她參選,人民力量將馬可斯拉下台。

白雙全繼續說呀說,說他那次帶印滿七一遊行人士鞋印的小黃布條,到北京「圍」天安門,如何的抬不起頭,如何的綁完即「鬆」(帶/人),「拆因為危險﹔第二,我想要回那些絲帶。當其他人走進這個圈裏,就好像進入了我的創作範圍,會驀地省悟『這裏是天安門』……」兩次繫黃布條的經驗對照,一鬆一緊,一易一難,是安然與犯險的天堂與地獄。

七一腳印 犯險繞過天安門
我抱旁觀好事者的心態,看眼前這幕白雙全遇上呂大樂。朋友都說白雙全他細眉細眼婆婆媽媽,最上心的,都是大時代裏的小微塵,不愛鑽大道理,但我常覺得,他對政治的感覺其實很敏銳。果然,16分鐘過去,白雙全完成他的presentation後,訕笑說﹕「我真不知這次對話會出什麼效果,你面對的,是一個對政治沒有多大見地的人。」呂大樂立時糾正﹕「你的創作意念所源自的地方,那感覺,其實非常政治。」

所有政治行動最有趣的不正正就是﹕為什麼在某個國家理所當然,且得到保障的東西,在另一個體制卻變成高風險的事﹖呂大樂在內地的朋友,個個跟他說「中央的信息已經很清楚,你還收不到,或者不收貨,是不是有點多餘﹖」又好像左派與政府不斷嘮嘮叨叨﹕你要說的,中央聽到了,你乖乖的,拿到的更多,你應該猜測中央的意思﹔但香港人奉行的是另一套政治文化和態度﹕喜歡便上街,有這個權。

在香港,遊行無障礙。可參與遊行,總不免有個人與集體的衝突和拉扯。白雙全坦白交代,至今也沒遊行的打算,因為他自覺自己站在民主派與中央中間,沒有特別想支持,也沒有特別不想支持。關於12月4日遊不遊行,他有一些作為一個普通香港人搞不清楚的感覺。

白﹕可是,如果明知出來會激怒阿爺,我們出來,會更好﹖還是怎樣﹖

呂﹕沒有人知,將來歷史也不知道,我不相信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說法,常覺得有些東西是控制不來的。你想人不上街,好簡單,去談判,去出價。現情是雙方面都不肯出價。北京出一個很低的價,民主派叫一個很高的,永遠談不攏。這個局面之下,市民大眾可選的不多。我也想見到妥協,但不知道怎樣才會出現,便遊行完再算。不行便沒有機會有個新局面。

天價地價 叫港人左右為難
白﹕泛民主派有個價,中央有個價,兩個壁壘分明,對立的。但其實很大部分人都在中間,不傾向任何一方,現在你叫他們出來遊行或不出來遊行,好像被迫要揀,作為一個香港人,覺得很慘。

呂﹕是慘的。最理想是大家都退一步,協議一個粗略的時間表。現是,如果可以一點都不輸,中央當然想行最硬一步棋﹔民主派,坦白說,我覺得他們沒有一個底,自己也不知道12月4日會有什麼人出來,於是,唯有仗叫一個很高的價,難聽點說一句,輸了也不用上身,是一個很政治正確的策略。

白﹕但明知不夠撼又要去撼,撼禍了,豈不遭殃﹖

呂﹕這一鋪,拉倒不拉倒是小問題,又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方案,最慘是12月4日如果只得五六萬人,中央見你底牌只那麼多,民主派就繼續說支持者不算少,悶局繼續。

白﹕你覺得人數會有幾多﹖

呂﹕我覺得無10萬就不好見人了。現在好像玩話事啤,莊家開牌有一對King啤,你無一對A啤,無謂浪費時間。我最想見到兩種結果﹕要麼少得只有幾千人,要麼就數夠十多廿萬。這樣才可以公告天下,叫天價的,無人理你。十多廿萬人出來,方案拉倒後,乘勝追擊。

底牌一輸 七一就真正完了
白﹕可能有10萬人嗎﹖

呂﹕有趣的是,連組織者也不知自己的底牌是什麼,所以是很危險的。我最怕輸一件事﹕公告天下,七一那問題,真正完了,或者暫告一段落。其實也是挺累的,九七後到現在,這麼多年,確實很累。第1次七一與第2次七一,是兩個爆發點,爆完中央有反應,不知是不是更好,但你會覺得執漏比以前快了,規範比以前多了,穿崩少了,市民很多已順氣,除非有個大得讓憤怒積集的問題,要再來一次。現在不知12月4日是不是。

白﹕你估計今次出來遊行是哪類人多﹖

呂﹕我訪問那些30歲以上的中產階級,大部分在董下台後已順氣,最關心政府是否管得好,沒聽說過有擔心自己七八十歲看不見普選。後生一輩不同,他們經過七一,對某種管治的風格看不過眼,有一定的反抗聲音,是否見諸行動,則不敢說。

白﹕我或我身邊的年輕人,都沒覺得已經到了非出來不可的位置。當我們談到今年要不要再出來,反應都不肯定。

呂﹕正如你剛才說的,大部分人都覺得一個叫天價一個叫地價,其實他們得到中間已經滿意,要被迫歸邊大家都不想。參加好像等於支持天價,其實不是,不參加是等於支持地價嗎﹖又不是。兩方都肯定得到絕對支持﹖好明顯也不是。

白﹕對曾蔭權會有好大影響嗎﹖

呂﹕相信他已有足夠心理準備在立法會投票時會拉倒。從中央角度,拉倒沒有輸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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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問﹖白雙全
概念藝術家,為了方便腦袋時時鬆弛地保持清醒以產生一個又一個的無聊創作意念,中大藝術系畢業後保持自由身,蟄伏於火炭一工業大廈。03年起與《星期日生活》合作,歷經3年七一,3次用創作反思遊行意義。今年七一推出結集大總結,卻遇滯銷,懷疑因為董建華下台太早。

什麼人答﹖呂大樂
學者,中大社會學系教授,文字常見於報章及雜誌,內容由足球到兒時玩意到潮流文化到政府管治,皆有涉獵。其人語言幽默,文章字字珠璣,但自言不諳創意思維,近期最羨慕別人擅長搞創作做設計,人家一幅圖像,他卻要用一部書的文字去言說。